【五悠】「别担心，老师会等你的。」
正文🐯第一人称
星期四早晨，取来十二光年外旧信，
“别后并无不舍，”
在柳橙香气、没药、昨日晚报的灰烬中听你说
那之后你周游四十一列国，
天琴座风中盛满清甜的锆石粉末
某处星辰上，满月终年不落，
另一颗星球冰流覆地，
彼处的人百年间未见过火
“宇宙广阔，才发觉去日无多，”
“应当再珍惜的”
“花开花落，就当是与我相遇着”
原来去日无多，原来宇宙广阔，
你又流浪到了何处呢
我也是时间的弃徒，只来得及将平生好梦相托
将那些欺诈、颠倒、无济于事，
就着命运，同永恒一一对酌
——《问》
————正文————
五条老师：
你好吗？我上个月路过了Teegarden，据说它离太阳只有十二点五光年。我已经不记得用了多长时间才到这里，不过我那时想，如果老师在的话，一定可以计算清楚吧？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老师辅导过我的物理题，“其实记住了也没什么用处，除了考试之外大概也不会再用到吧”，大概是这么说的吧？那之后不是和老师分开了很长时间吗？有些公式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后来也就再也没有学过了。好在我现在也并不很需要算清时间，我有很多时间，大多数时候，我看着窗外发呆，而窗外的景色都是一样的，我想那是广袤的暗物质，偶尔夹杂着几颗闪亮的光点，和我们从前看到的星空相差很远。但是大多数时候，这里也不像从前的星空那样寒冷，没有刺痛脸颊的风。
据说，Teegarden也是一颗行星，和地球的相似指数很高，我没有在Teegarden降落，但我想，如果它和地球很像的话，说不定在若干个平行世界当中，会有一个Teegarden和地球上的世界类似，也许会有地铁、甜品店、迪士尼乐园，也许也会有一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酒吧，未成年人也可以很轻易地混进去。从前不是有一次吗？在新宿附近，我偷偷去了一家酒吧，才喝到第二杯就被老师抓到了，“这么急着变成大人吗？”老师是这么说的吧？结果最后居然还是坐下陪我一起喝了，虽然老师点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果汁。我想起了这件事，几乎就要降落了，好像那里真的有一个和东京一样的世界，但后来我想了想，就像在学校的时候一样，即便知道那里可能会存在着想去的地方，没有打算过去，也不会觉得遗憾；但是如果认真相信想去的地方就在那里而没有找到，反而会感到失望难过。我想后面还有很久的路要走，如果在这里变得低落下来就很难办了，于是我擦着这颗星星离开了。
我常常记得老师对我说的，必须要去走的很远的路，不如就当做一场漫游，我开始这次漫游之后，才感受到宇宙这样广阔，不是教科书中写的多少数字的广阔，而是空无的循环的广阔。一颗星星就像一粒尘埃，从前觉得美丽的光线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反射，只有晦暗永远存在，那甚至不是黑暗也不是阴影，只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老师不是还说过吗？无限无处不在，真的是这样呢，我此刻手指触摸的空气，放逐的视觉，所至之处全部都是「无限」。这样一来，乏味的宇宙好像就不那么无聊了，因为这样也就意味着老师无处不在，老师从来没有从我的身边离开。
其实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很无聊。我已经不记得时间了，但是还记得路过了很多地方。很久之前，我经过天琴座，隔着很远就一眼认出了织女星。织女星是夜空当中最亮的星星之一，可以借助它来辨认夏季大三角，很酷吧？我相信我路过织女星的时候，日本一定是夏季。这样的话，老师注视夜空的时候，找到织女星就也看到了我，我当时也努力地往地球的方向看了哦，虽然可能隔着很远、很远，很长、很长的时差，但是总会有一个瞬间，老师和我是彼此注视着的。我有好好地微笑着呢，希望老师看着夜空的时候，也开心地笑一笑吧？
原来宇宙里也不是一无所有，我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下面报告在天琴座的见闻：路过织女星后，我在天琴座角落的一颗星星降落了，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是远远看去，它发着淡蓝色的光，让人觉得温暖安定，于是我就靠近了它。老师一定想不到，这颗星星上刮着剧烈的风，我跳到地面上的时候差点被风刮倒，可是当我取下头盔的时候，无意中舔到了嘴唇，竟然是甜的！这颗星星上的风是甜的哦！地面上铺满了晶莹的粉末，很像被月色照射的沙滩，有时候看起来像是白色的，有时候又像金黄色的。我抓了一小把带走了，放到仪器里面试了试，结果真的检测出来了，是锆石哦。那么包裹这颗星星的淡蓝色，也许是锆石粉末的反射吧？真让人开心，这是到现在为止的旅途中，我印象最深的一件好事了。剩下的粉末我放在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现在就在我的左手边。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想把它带回去，作为给老师的伴手礼。
老师，宇宙当中也有好多不同的国度。有一颗星星上面住满了蝴蝶，它们也有自己的城市，还会接待外来的客人，可惜我不懂它们的语言。有一颗星星上的国王是一只猫，它住在陨石搭起的城堡里，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喝苏打水。有一颗星星上面一棵树都没有，那里的人不种植物，而种植水晶，有的水晶能够长出可以吃的果实，有的水晶很坚硬，可以用来建造建筑，有的水晶很轻，可以制作漂浮的交通工具。有一颗星星上有奇形怪状的外星人，就像《星战》那样，看上去很吓人，我才刚刚降落，又赶快离开了。
我还到过一颗星星，那里也有从前那样的月亮，却没有人烟。我数着分秒，在那里待了五十二个小时，月亮一直挂在天上，没有日升月落，也没有盈满盈亏。第五十三个小时里，我遇到一个小女孩，皮肤上带着很好看的光泽，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很浅，身上戴着很多闪闪发光的我不太认识的饰物。她向我搭话的时候，我想，说不定冥小姐小时候就长这个样子呢。这样一想，我差点就对她问出口：“在这里看月亮要付多少钱？”还好及时忍住了。她送给我一支玫瑰花，花瓣像纸一样薄，但又很坚硬，像是某种宝石雕琢而成的。可是她说那不是宝石，而是一种金属，如果靠近高温就会熔化，对于这颗星球来说，四十度就算高温了；还好地球上达到四十度的时候并不很多，我把这支花保存在一个密封罐子里，想要以后带给老师。不知道这段旅途要多久之后才能结束，或许以后遇到可以邮寄物品的地方，应该先把它寄回去比较好？连同这封手写信、那罐锆石粉末一起；可是它靠近四十度高温就会熔化呢，而回去还有很长的路，我有点不放心，所以还是暂且保存在我这里吧。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亲手把它带给老师，老师也知道的，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要足够耐心，一定会有机会的。
后来我在这颗有月亮的星球待了很久，送给我花的小女孩告诉我，这里的时间并不以分秒年月为计，它的单位是不同的音乐，那些单位词语的读音很清脆好听，但是又很拗口，一定和日语是不同的语系。原谅我没有记住任何一个词，但是我记住了这里最小的时间单位表示的时间，大概相当于一首《牧神午后》。而这里的月亮从来不会落下，只是会在一定的时间后调转一次方向。月亮调转方向会有什么区别吗？我很好奇，可是她告诉我两次转向之间至少要隔着七万零六百九十次《牧神午后》。那也太久了，即便是《牧神午后》，听上七万遍也会变得不可爱了。所以我放弃等待离开了那里。
那之后很久都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我又路过了十六个乏味的星球，和天竺葵、琥珀和手风琴聊过了天，它们都没有去过学校，那么我想它们大概也不太容易交到朋友，那它们懂得什么是「爱」吗？我从前好像也不太懂，只是后来慢慢地，慢慢地，不知道是学习还是练习，或者只是本能被唤醒。
老师，爱真的很好。在学校的日子，虽然短暂，可也真的很好。
后来我又路过一颗星星，还没有靠近，就感受到它的寒气。这里终年被冰雪覆盖，人们居住的房屋被架在空中，不然就会和地面冻结在一起，屋子里的家具器皿也会渐渐冻在一起。这里的居民打扮得像书里的爱斯基摩人。老师有去过南极或北极吗？那里的人也许就是这个样子。说起来，南极或北极也会有诅咒吗？会长成雪人的样子吗？
这里有一位老人邀请我去他的家里做客了，他用一种很烈很烈的酒招待我，这种酒流进喉咙就像吞下在冰河里冲刷过几十年的刀子。老爷爷说，这里因为太过寒冷而生不起火，人们取暖的方式是饮用这种烈酒，天气好的时候会有阳光，大家就会走出门去晒太阳。我想，这样的话，这里不太适合老师，毕竟老师怎么都不愿意喝酒，这里又没有果汁，任何一种果汁都没有。
那天我在老爷爷的屋子里待了很久，不知不觉喝下了很多酒，但是并没有暖和起来，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如果一切都回到起点，让我重新选择，我想我还是会像当初一样做，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重新来过的自己能够再努力一些，也许我再多做一些什么，就能再多救一些人，老师也可以少为我担心一点。虽然走了很远的路，但是我并不觉得寂寞，只有在老爷爷的小屋里，我把下巴搁在酒瓶上，觉得很想念大家，又很希望老师再教我一些什么，或者再对我说些什么也好。
老师，你现在好吗？我想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忙碌了吧。从前一切的事都变化得很快，好像永远在追，最后却不知道终于抓住了什么。现在时间突然变得廉价了，我可以用去无数岁月怀念，但很奇怪地，却并不会觉得舍不得，只是事情自然地走到一个地方，我没有什么异议，于是就随着它去了。现在我好像慢慢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东西本来就是不能被抓住的，所以不如干脆不去想那些失去的物质，不如抓住现在能够保存和记得的物质。老师，我努力地记下了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期待着在漫长的时间之外，也许会有一个幸运的机会和老师重逢，我就可以把这些故事再从头讲给老师听。原来宇宙可以这样广袤，原来时间可以这样漫长，这样我才知道，过去所拥有的日子其实多么短暂，如果能够对过去的自己说些什么，我一定要告诉他，现在经历着的日子，无论是看电影还是逛街，是上课还是训练，甚至是受伤和死掉，都是无比无比珍贵的，当时或许觉得不那么好，以后却再也回不来的日子。如果老师也能对过去的自己说些什么的话，也请老师对从前的老师说，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珍贵，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再多花点时间和大家在一起吧？也许这个要求很任性，但是无论如何都希望老师那么说着试一试，拜托了。
我的旅途已经很久没有过四季变换了，但是老师所在的地方，应该还是会有季候流转的吧？不知道老师那里现在是什么季节，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又是什么季节了。如果春天到了，而老师在的地方，恰好有樱花开落，不如就当做又和我遇见一次吧。我在旅途中见到漂亮的星星，也会当做是和老师相遇的。
你的，
虎杖 悠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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