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水阁偏趁涼多

纵使世界终结

【五悠】失眠

师生逆转 165×28虎

咒专师生睡眠状况观察,哇是完全睡不着呢(划掉

失眠的晚上搞了一点小故事!但是失眠太痛苦了虔诚祈愿朋友们和我都能拥有良好睡眠(乌乌



——正文——



春夏之交的夜晚,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室内,像微微带着寒意的水流过身边,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感受着微冷的空气走过周身,他想,樱花季已经过了,为什么修学旅行不能安排在早春,早春可以去山里,看樱花瓣落进寒泉,鞠起水来泼向身边的人的话,对方的身上就会留下粉红色的花瓣。粉色的花瓣和那人的头发很相称啊——他想象着那人被泼了满身水的样子,头发打湿了,眼神却还很柔和,甚至因为沾了水,一双瞳孔也湿漉漉的;破碎花瓣落在黑色制服上,像深底色的八重樱浴衣,他还没有见过那人穿浴衣的样子……

“悟,该睡了,”虎杖悠仁握着一杯牛奶走进来,走到他身边去关窗。而他一时间还沉浸在对于八重樱浴衣的想象中,下意识地跟着声音转过头,以至于样子有点呆滞:“为什么修学旅行不能在春天啊?”

“?”窗边的男人也下意识地转过头,然而手臂还保持着举起来关窗户的姿势,配着他一身黑色衬衣西裤显得很修长好看,两个人目光碰在一起,同步呆滞了两秒后,他的虎杖悠仁开口:“你想泡温泉么?”


十六岁的高中生五条悟,天分极好,脾气极差,说话能把学姐歌姬气哭,上课对着校长夜蛾翻白眼,放学扯着同学夏油杰打架,夏油杰两道清秀长眉欲言又止地皱在一起,满脸写着“我佛不度憨批”。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上上下下被他得罪了遍,连伏黑惠的式神见了五条悟都要绕着走,可以说是讨了人嫌又讨狗嫌,只有他的班主任虎杖悠仁老师以德报怨,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爱的教育必定能够战胜叛逆期的学生。

不能说虎杖老师的教育成果不良好,但显然有哪里走偏了,五条悟在他视野之外的校园生活依然鸡飞狗跳,唯独在虎杖老师面前形式主义地乖巧起来:考试前要缠着虎杖老师进行全无必要的单独补习,出任务要缠着虎杖老师进行全无必要的护送,在学校前一秒刚翻过墙来,后一秒看见虎杖老师立刻今天课好多任务好累啊要和老师贴贴才能好,看得夏油杰眼角抽搐,家入硝子点烟差点烫到手指。五条悟的娇撒得过于明显,凡是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有问题,偏偏对虎杖悠仁屡试不爽从无败绩,虎杖老师的朋友都看不下去了,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打着交任务报告的旗号坐在他的办公室不走,死活要看看是哪个小孩在锲而不舍地追他。虎杖悠仁说什么啊去去去你俩又不是教职人员赶快走别耽误我备课,野蔷薇临出门在他桌上的点心碟里抓了一把,说从前没见你这么爱吃糖啊。

总而言之,由于虎杖悠仁老师的放任,五条悟变本加厉,有事没事跟他的虎杖悠仁粘在一起,最终发展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五条悟说夏油杰在寝室里养咒灵,吵得我睡不着,一边说一边卷起自己的衣服被子去了教师宿舍。他的虎杖悠仁老师打开门惊讶地看见五条悟抱着被子站在门口,姿态极其柔弱,表情极其委屈。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五条悟在虎杖老师的房间里洗好了澡,被虎杖老师按着吹好了头发,裹着虎杖老师的衣服在虎杖老师的沙发上打滚,或许是由于太快乐了而到了夜里十一点半仍然毫无睡意。春末夏初的夜风微凉,吹在身上却不觉得冷,他下巴放在膝盖上发着呆,呆着呆着就想到了早春修学旅行和八重樱浴衣。


“泡温泉还是冬天比较好吧,”虎杖悠仁关好了窗户,微微冒着热气的牛奶递到五条悟面前:“喝完去把你的被子铺好,睡觉。”五条悟端着杯子犹不死心,一双眼睛眨啊眨地盯着虎杖老师:“那冬天你会和我一起去泡温泉吗?”

虎杖悠仁叹了口气。他低下头,再一次和他的问题学生对视。大约是因为冷的缘故吧,他猜想,五条悟蜷在沙发里,双手捧着盛热牛奶的杯子,睁大清澈如同流水的眼睛看着他,难得地表现出了安静听话,像一只小猫,下一秒就会伸出柔软的舌头。他俯视的角度能够看到这个孩子精致如塑的锁骨衬在黑色T恤松垮的领口当中,漂亮修长的十指抓着杯子指节发白,光润的膝头并在一起,因为在浴室泡得太久而透出一点粉色。很奇怪的,这不像他,虎杖悠仁老师这样想,一个更奇怪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这孩子很紧张。可是这没有道理,虎杖悠仁困惑地想,这间房间非常平常,陈设也很随意,没有任何令人紧张的要素;自己也非常平常,表现也很随意,没有任何要苛责他的意思。

虎杖悠仁老师想不通,但没有办法,在他的认知当中,他作为一名成年人,作为五条悟的老师,对这个孩子负有无条件的关爱和照顾的责任;尽管五条悟是有着“最强”之名的天才,尽管五条悟或许即将继承五条家的家主位置,但是那些和他虎杖悠仁的教育理念没有太大关系,他是成年人而五条悟是孩子,他是老师而五条悟是学生,他的一切行为都基于这样一对客观关系,天经地义无可置疑。于是虎杖悠仁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缓解这个孩子的紧张,他稍微弯了弯腰,伸出手来,抚了抚这孩子的背脊。


“冬天的事情,等到冬天再商量吧。”虎杖老师眼神温柔,扣在五条悟背上的手掌自然地滑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擦过他的腰际,“已经很晚了,悟现在该睡了,嗯?”

虎杖老师笑意也很温柔,揉了揉他的头,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没有底线地撒娇,只好自己到床边去替他铺好被子。虎杖老师转身回来的时候他还缩在沙发里发呆,全身的神经末梢都聚集到了背上被虎杖悠仁抚摸过的一片,他想起小时候的冬天,白雪覆地,茫茫然无一物可见,但虎杖悠仁可以如此轻易地掸去屋脊上陈年累世的雪。他的虎杖悠仁神情温煦,抱着叠的很整齐的、被他占去位置的枕头被子,带着一点点好笑的尾音对他说:“悟已经占了我的床,就不要占我的沙发了吧,去床上发呆吧?老师很累了,让老师把枕头被子放好躺一躺吧?”

他的虎杖悠仁把枕头被子摞在他旁边,笑着,开玩笑地对他张开手臂:“不动吗?要我抱你去睡吗?”


再次出乎意料地,蜷在沙发里的孩子飞快地爬了起来,跪在柔软的沙发垫子上直起了上半身,虎杖悠仁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已经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柔软而光滑的,由于吹了半天夜风而泛着凉气的手臂从T恤的袖子里滑出来,越过他衬衣的领口,贴在他的颈侧,他甚至感到自己动脉血管的跳动,一下一下撞击着这孩子的皮肤。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放下手臂,或是该抱住五条悟,犹豫了一瞬他选择先低下头,于是他看到五条悟的额发细碎地垂下来,眼帘也细碎地垂下来,睫毛颤颤地打下一点影子;大约是觉察到他的目光,五条悟像是咬了咬牙,理直气壮地把手臂收紧了些,猛地一下抬起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在虎杖悠仁迅速掩藏起惊讶与不知所措的目光里,五条悟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抿了抿嘴,又嘟了嘟嘴,最后口齿清晰地回答他:“要。”

于是他似乎不再有选择。他的问题学生五条悟,此刻像个壁虎一样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他感觉到五条悟的胳膊是凉的,露在短裤外吹风的大腿也是凉的,胸口和肚子倒是很暖和,带着一点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即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褪去的珍贵的柔软。虎杖悠仁有一点点为难地,战略性地挠了挠头,然后稍微后退半步,把五条悟从自己身上揭了下来,想了想,他选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姿势,一手圈着这孩子的肩膀,另一手穿过这孩子的膝弯,把五条悟打横抱了起来。这感觉还是很奇怪,他想,五条悟个子很高,在他的怀里是长长的一条,按理说他本应该感觉非常违和,但事实上他还是觉得五条悟很小,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抱起来,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小。他抱着五条悟这件定义奇怪的生物,复杂地感到,在他自己莫名其妙而又顺理成章的生命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孔隙被填补了。但那是什么,包括那孔隙是什么和那种被填补的感觉是什么,虎杖悠仁不知道,也没有想到去思考。他只是小心地把五条悟从沙发上捞了起来,感到了愉快,于是他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没有去看五条悟的脸,径自转过身把这件各种意义上的复杂物体向床边搬运过去。


虎杖老师的床并不是很软,被放下的瞬间,五条悟这样想道。隔着摊开的他的被子,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张床的触感,并不是他们——他、他的朋友夏油杰或家入硝子所习惯的学生宿舍里的那种柔软的、甚至甜蜜的、会把人陷进去的床。他现在坐着的这张床有一张不是很厚,但质地似乎很坚密,用那种老式工艺安着很多弹簧的床垫,蹦一蹦大概可以把人弹起来,翻身像引起了某种跳动脉搏,原来他的虎杖悠仁会在这样的床上入睡和醒来,日居月诸斗转星移。在这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却又全然充满他的虎杖悠仁的颜色和气息的环境里,五条悟感到一点点游丝般的焦虑,这让他稍微失去了平时肆无忌惮张开的爪牙,而就着虎杖老师的动作,顺从地松开了手。虽然他马上回过神来,并且不可抑制地开始后悔,但为时已晚,他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虎杖老师的床上。他的虎杖悠仁,因为学生的突然来访而在自己的卧室里仍然一身黑色便服穿得整齐的,面孔明亮,眼神温柔,气味洁净安详,神色平和淡静的男性,已经退开了两步,站在沙发前抱着手臂,带着某种无可奈何而又堪称宠溺的笑意,对他说:“还有什么事吗?可以和悟说晚安了吧?”

于是五条悟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他掀开被子躺进去,看着虎杖老师把刚才给他喝牛奶的杯子拿到水槽去清洗,看着虎杖老师习惯性地检查一下门锁和大功率电器,看着虎杖老师回到沙发前把自己的枕头被子铺好,最后虎杖老师走到门口去关灯,五条悟看着他把手指按在开关上,还是那样的神色,对他道了晚安,然后关了灯。房间里的窗帘不是很厚,还能够微微透进来一点点光,虎杖老师在门口站了一下,大概是为了适应黑暗,然后就着这一点透进来的光线走到沙发旁边开始脱衣服。五条悟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睁着眼睛看几步外那个模糊人影,手臂抬起,停了一会,又放下,是在依次解开衬衣的扣子,大概是第一颗扣子有些紧,所以用的时间要略长一些;然后有隐约的织物摩擦的声音,是那件衬衣被褪下来搭在沙发靠背上;接着极轻微的咔哒一声响,是解开腰带,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耳膜被一点点金属磕碰的脆响和一点点衣物滑落的悉索声碰撞着,像涟漪在夜色中慢慢荡开去,一下一下挠着他的耳朵,他躺着屏住呼吸,渐渐地汗透轻衣。最后声音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刚好看到虎杖悠仁坐下,轻轻拂一下枕头,然后躺下去。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模糊地描摹出他的虎杖悠仁的轮廓,他又想,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月相了,为什么月光这样黯淡,连带着这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变成了深色的滞重的,让人觉得闷,觉得透不过气。好像还在出汗,感觉热气打在被子上,五条悟盯着沙发前的某一块地板,盯到眼睛酸痛,闷热的感觉丝毫没有退去,他又轻轻地扭了扭头,盯着天花板,还是很热,而且还是完全没有睡意。他有一点点烦躁地,从被子里把胳膊掏出来,然后翻了个身。这张床和他想的一样,很有弹性,翻身的时候好像能感觉到心跳,他又动了动躺好,面对着窗户和墙壁闭上眼睛。但事与愿违,片刻之后他本能地听到,或者说是感觉到虎杖悠仁的呼吸,像洇开的水,他听着听着,于是满脑子都是他的虎杖老师安静的呼吸声。很热啊,明明还没有到夏天,他这样想着,烦躁地,甚至带着点委屈地卷了卷被子踢了踢腿。空气灌进来,有一点冷,他的皮肤荡起一阵细小战栗。


虎杖悠仁枕着手臂,在第四次听到不远处传来翻身和抖被子的声音后,他思考了一下,还是认为自己需要负起监护人的责任:“……悟。晚上温度还有点低,不要踢被子——”他闭着眼睛,所以不知道五条悟翻身翻到一半,突然有些可笑地僵住,然后又换成极慢的慢动作,试图缓慢完成他翻身的过程。可疑的安静持续了十几秒,突然很大一声响动,五条悟像一根崩开的弹簧突然坐了起来。

虎杖悠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五条悟坐在窗帘透出的微弱的月光里,黑色的T恤几乎要融进黑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截白皙的脖子串着一颗白皙的脑袋飘浮在空中。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五条悟很是神志不清的声音:“我想吃冰激凌。”

一定是因为初夏的夜晚,虎杖悠仁这样想。他和五条悟中一定有一个在做梦,不,又或许是他们两个都在做梦呢,虎杖悠仁老师感到一点头脑昏沉的疲劳,他抬起手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那颗白皙的脑袋仍然飘浮在空中,好像有点月光透进来,照出那个少年精致的轮廓。他不需要多么用力去看,就能够在脑海中描摹出那个少年的样子,触摸到那个少年的知觉。月色很好啊,虎杖悠仁没有来由地想。他照顾着的、喜爱着的孩子五条悟,在这样的月光下,皮肤像是丝绸,眼睛像夏夜波光粼粼的湖,嘴唇像浅粉色的淡水珍珠,这样的孩子,很难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吧,虎杖悠仁这样想——不,不行,不管怎么说,冰激凌什么的,还是太过分了——虎杖悠仁老师头昏脑涨地坐了起来,无奈地、妥协地望着五条悟,无奈地说:“悟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虎杖悠仁的质问——他自己以为自己在质问五条悟,但实在太过苍白无力,五条悟理直气壮:“可是我睡不着,不睡的话不就和白天一样吗?”

一定是因为初夏的夜晚,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一切都变得失控起来了。虎杖老师的头脑逐渐停止思考,在他的潜意识中,有什么警报在疯狂地拉响,但这个初夏的午夜里,一切都非常祥和,除了不肯入睡的五条悟,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具有危险性的事物。他努力地想了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想出来。他叹了口气。

“睡吧,悟。明天还要上课的吧?吃了冰激凌也不会让你更困,现在躺好吧,不要想东想西了。”停了一下,他觉得有一点点过意不去,于是补充道:“想吃冰激凌的话,明天放学之后,我和悟一起去甜品店可以吧?说起来上次那家店推出了夏季限定口味哦,一起去尝尝吧?”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五条悟的表情,效果很显著,五条悟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亮,这个孩子其实也很容易哄啊,他想着,看着五条悟努力板着脸,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翘起来,露出了一种可以说是很天真又很好笑的表情。于是他又觉得欣慰,不管未来将会经历什么,不管未来将要降临到五条悟身上的命运是什么,至少现在他还是像一个孩子一样,会撒娇,会因为简单的事开心,被稍微哄一哄就会像猫一样乖巧地顺着毛露出肚皮。于是虎杖悠仁也微笑起来,走过去按着五条悟的肩膀把他塞回被子里,然后仔细地替他压好被角。

他看着五条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他,望了一会,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后不情不愿、意犹未尽地闭上了眼睛,最后闭着眼睛叮嘱他,说好了哦,明天一定要去哦,悠仁——老师就算有任务也要等吃完冰激凌才可以走哦。长睫毛轻轻地落下来,微微颤了颤,然后静默了。他站在床头看着,等着五条悟的呼吸慢慢均匀,然后才轻轻地走回他的沙发,重新躺下来。虎杖悠仁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想明天要带五条悟去吃冰激凌的话,就要比平时早一点下班,那么就用一点午休的时间把报告书整理好,这样应该就来得及了;但现在天气并没有很热,吃太多冰的话还是很容易生病,所以晚饭做个丸子火锅好了,五条悟大概也会喜欢;月光淡淡,五条悟的眼睛眨了两下,像小猫,而又很好看……他这样想来想去,逐渐感到困倦,慢慢地睡了过去。


但五条悟还是没有睡着。他的脑子里充满了虎杖悠仁和冰激凌店,一些甜蜜的、模糊的事物在其间沉沉浮浮,分不清那些是他睡着的梦,还是在这个不清醒的初夏午夜漂浮的幻想。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月光还是那样淡淡地透进窗子,他感到眼眶酸痛,好像有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他的虎杖悠仁在几步远的地方睡着,他那样怔怔地看着,想起一些似乎不太恰当的事,仿佛某种提醒,来自沉湎的生命,或者来自他的隐秘的愿望。总之,非要说的话,一切都是初夏夜晚的错。但是他想到他的虎杖老师身边去。想要拥抱他的虎杖悠仁,想要在沙发和他的虎杖悠仁贴着脸颊躺下来,想要呼吸他的虎杖悠仁身边的气息。淡淡月光下,五条悟轻轻地坐起来,轻轻地下床,赤着脚走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步两步,他轻轻地轻轻地,怀着某种心痛的喜悦,想要到那个地方去。想要某种模糊的东西,拥抱、亲吻、触摸、陪伴,或者他在这个年纪还不太明白的——被温柔接纳,被坚定选择,被爱。

于是他走了过去。由于某种他也还不那么明白的震动而感到热,感到胸口闷,感到难以控制地呼吸急促。于是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掩着嘴唇,现在他站在那张沙发前,站在他梦中的,并且似乎也是他十六年来的人生中唯一认可的,作为五条悟而唯一向往的「幸福」前。于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某种痛楚,他咬着手指,慢慢地、迷惘地蹲下来,蜷缩起来,想要到虎杖悠仁的身边去,想要到虎杖悠仁的身边去。他咬着手指,花了自己都没有知觉的力气,把脸颊埋在那张沙发里,同时用另一只手抱住虎杖悠仁的腿。我抓住你了,他这样想。无论如何,我抓住你了。但是还想再近一点,想到你的身边去。他的手指收紧,死死地攥着他的虎杖悠仁身上的被子。虎杖悠仁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一些急促,那呼吸声突然乱了起来。

几秒之后,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虎杖悠仁的声音有一点哑地,轻而慢地飘进他的耳朵,虎杖悠仁说,“悟?”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虎杖悠仁,他的樱色的头发,他的琥珀色的眼睛,那些也将要是他的——有什么警报拉响了,但他充耳不闻。想要拥有你,想要到你的身边去,他的脑袋混沌一片,看见虎杖悠仁带着焦急想要去抱他,想要去把他的手指自唇齿之间拿出来。虎杖悠仁抱着他把他从地上捞起来的时候,那种甜蜜而痛楚的感觉达到了顶点,像某种窒息又像某种撕裂,是什么东西可以抓住,是什么东西该成为救赎,他无法思考,只能张开手臂迎向虎杖悠仁的怀抱。如他所愿那样,现在他拥抱着他的虎杖悠仁,几乎没有缝隙地,脸颊贴着他的虎杖悠仁的脸颊,也呼吸着他的虎杖悠仁的气息。房间里好像有某种香料燃烧的味道。他闭着眼睛,感觉虎杖悠仁的身体有一点僵,现在虎杖悠仁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气息打在他的颈侧,他没有来得及想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喜悦或是满足,只是模糊地觉得不够。这就是你的身边吗,还没有到吧。犹豫了一瞬,他低头去亲吻虎杖悠仁的肩膀,然后直起身子来,跪在那张沙发上,带着他的虎杖悠仁倒了下去。



一定有哪里出错了,虎杖悠仁这样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五条悟坐在月光里说要吃冰激凌吗,是五条悟从他的浴室里出来甩着湿淋淋的头发贴在他的肩膀上吗,是五条悟抱着被子站在他的门口吗。不,一定比那更早,是五条悟出任务明明受了伤却不说吗,是五条悟下雨天在学校外面喂猫,被路过的车溅起一身泥点吗,又或者是五条悟毫无分寸和礼貌可言地抱着他的脖子往他的手里塞进两颗糖,是五条悟在他分任务为难的时候对他说“我去就好了,我是最强的哦”,一步一步,虎杖悠仁半侧着身子倚在沙发里,感受着灼热的吻不顾一切地、摧枯拉朽地落下来,才明白他以为的一步一步不过是画地为牢困兽犹斗,根本从来通不到爱的教育也通不到平安宁静的日本东京,那些纷乱的、重复的步伐在原地纠葛,像是纤细甜蜜的错误纠缠成线团。说不清是谁从什么时候先开始,他和这个叫五条悟的孩子在同样的地方抛下砂粒而不自知,日日夜夜,终于筑成高楼,而在这个暑气漫泛的初夏里一夜星陨如雨。他们两个人高高筑起的巴别塔五光十色地溃散,闪光的、彩色的砂粒落下来,扬起无数无数绵延的往事的尘埃。他看着五条悟,那双漂亮的、剔透的眼睛有一点湿润,好像有些微细小的泪花挂在睫毛上,波光粼粼,他恍然见到诸天星辰倾泻在那湖里,挟裹着执拗的心愿缠绕的回忆向他漫涌而来。好像是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某种连接,某种相逢,他束手无策,除了沉溺而再不可能有其它选择。虎杖悠仁垂下眼睛去,看到五条悟的发顶,像月色或雪色,他看着,如同注视时间,如同从乏味重复绝望的生命中打开一处黑洞,从中注视到洁白。他看着看着,感到疼痛地茫然地动容,被什么跨越了黑暗与漫长而来的事物打动。于是他感到生命的某处,令人恐惧地陷落下去,像一块融化的奶油轻飘飘地倾颓,然后消失,除了空气中的甜味,仿佛它不曾存在过。那陷落的地方在他的心脏,在这种甜蜜而清澈的恐惧中他只好以拥抱回赠给五条悟,拥抱着他的清澈甜蜜他的洁白恸然,仿佛怀抱里的东西能够填补某些永远消逝的事物。感受着粉色淡水珍珠一样的嘴唇落在颈间,柔软而急促的呼吸在他的周身游走,虎杖悠仁闭上眼睛,低头去亲吻五条悟的头发。他倚在黑暗中感觉着怀抱中的少年环住他的腰,有些伤心地以猫一样的尖牙咬他的下巴,有一点痛,刚刚好够他确认这不是在梦中,够他清醒地迎向某些随之而来的永恒浩大的事物。他听着五条悟的呼吸,急促地,蝴蝶撞碎在肌骨上,于是他低下头去,迎上那片倒悬的湖,星光刺痛眼睛,他的五条悟扬起脸来吻住他的嘴唇,舌尖碰到柔软的触感,猫一样的牙齿衔住他的唇角。这么喜欢咬人吗,虎杖悠仁想。他们牵起手,月光这样沉默。

这个吻或许有点太长了,他们分开的时候,虎杖悠仁在惊诧中愈发头脑昏沉。他被五条悟按在沙发靠背上而忘记了自己本该反抗,不知道是什么闪着细碎微芒,是五条悟的头发吗,还是眼睛映着月光,他没有思考的时间,五条悟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喉结。什么柔软而细腻的东西在皮肤上划过,脊背炸开一阵模糊的战栗,他下意识地向后仰头想要躲开,极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不该这样的,无论是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该这样发展,但已经太迟了。五条悟腾出一只手来托着他的头,然后俯下身子。落在他身上的亲吻变得清晰起来,像樱花飘落在肩上,像点燃的烟灰或是流淌的烛泪灼烧着胸口,像温热的水漫过小腹。他咬着牙,竭力从唇齿间挤出稳定的声音来,他说,悟,不要了,停下来,别再继续——

五条悟攥住他的手。这句话余下的词语破碎成喘息,虎杖悠仁咬着牙让自己不发出呻吟,感到水漫过胸口漫过口鼻,他用力地呼吸,用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里,他像是要跌落下去,浑身失重地颤抖着,眼睛在黑暗中模糊着看不见东西,他听着自己的很糟糕的一塌糊涂的呼吸声,嗅着五条悟身上的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气味,身体的触感被放大了,他死死地抓着手里能够抓到的东西,手指的骨节被硌得疼痛,而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着的是五条悟的手。他的脑海中充满破碎的讯息,比如自己或许抓得太用力,第二天那匀长精美的手指上会浮出淤痕;又比如他身体的某处感觉到一触即分地痒,是五条悟的发丝和睫毛擦过他的皮肤;他仰着头,不敢去看那双漂亮眼睛,可是那双刚才还在他面前,在黑暗中,闪着一点水光,疼痛而热切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印在他的脑海里。长夏将要到来,街旁的芍药花疯狂地盛开着,那双漂亮眼睛像月光石衬在花叶间;学生们在操场打球,看台上放着冰镇的苏打汽水,空气碰到瓶子上,凝成水珠渐次地滑下,那双眼睛眨了眨,睫毛间挂着星点泪花。他来不及想他的十六岁的五条悟为什么会这些,就在某种颠倒的、美艳的极乐之中,感到自己的一生飞速地坍缩下去,他张开手指,明明什么都没有啊,可是那孩子好像在他的指间缠满红线,扯一扯魂牵梦萦地痛着。没有办法啊,他想。如果那是那个孩子为他铺开的地狱,那么他也只好,赤裸地、湿润地、珍而又重地,踏上黄泉。


呼吸交缠中虎杖悠仁恍惚听到一点淅淋的雨声,他想起生命中一些重要的时刻,破碎的画面又在闪回,好像是很久之前,有些雨天里他在便利店买三人份的热咖啡,有些雨天他做了火锅,身后是男孩女孩嬉戏打闹的笑,有的雨天里他差点死去,什么人在他的耳边大喊,声音渐渐远去。

那是他年少的故事,他恍惚着,眼眶发烫。是在下雨吗,潮湿的气息环绕着他,热气淋漓地自皮肤之间升腾起来。声音渐渐远去,仿佛时间兜兜转转,在很远的地方盘旋,然后渐渐地回到他的耳朵,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他喘息着睁开眼睛,铺天盖地的洁白降下来拥抱住他,五条悟在他的耳边问他痛不痛。于是他渐次地找回了自己的知觉,五条悟在吻他,柔软的舌尖舔舐他的嘴唇,睫毛流连过他的脸颊,五条悟握着他的脚腕,指尖抚摩他的踝骨。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面生长,抽出根系,枝叶交缠,生出芽和花苞,在一场过去的雨中,轻轻痴颤。他好像走在空旷街道上,却没有打伞,抬起头来,在灿烂的雨丝风片当中,看到璀璨的星月辉光。即便他又体味着那悲伤零落如故,即便被往事淋湿了衣服,他轻轻地、幸福地扬起唇角,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清澈柔软的光辉。花月倾泻在他怀中。


月色睡着了,虎杖悠仁望着他的地板,看着光色极缓慢地变换,这样想。五条悟攥着他的手指,他借着依稀晨光,瞥见他在昏昏沉沉中,在五条悟身上留下的吻痕。斑斑点点溅在身上,他仿佛觉得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墓地或是教堂,身上覆满雪色的百合花,而他瞥见那些痕迹,像花瓣上暗黄色的瘢痕。他好像很累了,却又好像没有睡意,他的一晌贪欢草藉花眠,等着黎明时分如同等着什么审判。这时候他突然好像感觉到冷,感觉到某种微弱的、空白的恐惧,于是他轻轻蜷了蜷身体,把脸埋进五条悟的头发,嗅到他熟悉的洗发水的气味,混着五条悟的气息——那气息现在也沾染上他自己的,感到了平静和倦意。他就没有再等黎明,只是静静地合上眼睛。两三个小时之后,他喜欢的孩子,他在昏暗里浮沉时攥着的小神明将会掀开眼皮,以清澈的瞳孔注视他,会理直气壮地、天真地再次亲吻他。而在他中午坐在办公室赶写某些报告书的时候,他的五条悟会坐在教室窗台上藏起淤青的手指,装作没有看到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探询的目光。今后他也将会更加注视着那个孩子,温柔或热切,超越他生命中跌宕的变与不变,直到他所抵达的永恒的时间。



今天是一个晴天,五条悟望着透过窗帘打在沙发上的阳光想,很适合散步,也适合吃冰激凌。累世经年的雪这样融化,他感受到早樱飘落,一片一片落了满怀,在某个春末的夜晚,他看着绚烂的樱树枕月入眠。而当他醒来,他就会获得和他的虎杖悠仁共有的四季,春樱,秋天的红叶,冬天的温泉旅行。再过几天就要换上薄的制服,学校将会被绿色的草木环抱,可以骑车,打球,赤着脚踩进海水,有什么东西妥帖地回到它本该在的位置,严丝合缝浑然天成。长夏就要来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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